以色列媒体突然转向,加沙饥饿画面震动全国,42年前那一幕要重演?
有些裂缝,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合。在以色列,这道裂缝,出现在了收视率最高的第12频道新闻广播里。
那段关于加沙人道主义危机的报道,像一根针,戳破了许多以色列人赖以维持心理平衡的气球。画面里没有长篇大论的政治分析,只有最原始的冲击:骨瘦如柴的婴儿,胸腔的轮廓透过薄薄的皮肤清晰可见;孩子们围着一口空锅,眼神里是超越年龄的饥渴;一位母亲抱着生病的孩子,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对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些画面不算新鲜,社交媒体和各大新闻头条早就铺天盖地。可对绝大多数以色列人,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自己最信赖的屏幕上,如此直观地看到这场战争的另一面——那张被饥饿与绝望扭曲的脸。
以色列女演员诺亚·蒂什比,一个常在国际上为以色列形象辩护的公众人物,在报道中显得有些无力。她说,你没法用以色列的视角去解释加沙的状况,因为画面太惨烈了,人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圆这个场。
这话说的,其实点到了一个痛处。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色列主流媒体内部形成了一种默契,或者说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屏障。伦敦大学的媒体研究员阿亚拉·帕涅夫斯基看得很透彻,她指出,即便有加沙饥饿的证据出现,也多半被贴上“哈马斯宣传战”的标签。
舆论场上的主流逻辑是:要么质疑这些事实的真实性,要么就把责任一股脑推给哈马斯,甚至认为这是某种抹黑以色列的阴谋。这套说辞,在战争初期非常有效,因为它迎合了整个社会在遭受重创后的同仇敌忾。
可当第12频道的主持人约尼特·莱维,在报道结尾处,用一种近乎自省的语气说出:“或许我们是时候明白,这不是公关的失败,而是道德的失败”,整个社会的舆论场都为之一震。她的话音未落,批评就如潮水般涌来。这恰恰说明,她触碰到了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一个社会不可能永远活在自己构建的叙事里。以色列民主研究所最近的一份民调数据,就像是给这股暗流提供了注脚:只有34.5%的以色列犹太人,还相信本国媒体充分报道了加沙的真实情况。连自认为是右翼的民众都对此抱有怀疑,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这让人不由得想起历史的某个拐点——1982年的萨布拉和夏蒂拉大屠杀。
那是在第一次黎巴嫩战争期间,以色列军队已经占领了贝鲁特。他们封锁了两个巴勒斯坦难民营,然后放任黎巴嫩的基督教长枪党民兵进去“清剿”。结果,在以色列士兵的眼皮子底下,一场持续了近两天的屠杀开始了,多达3500名手无寸铁的平民,包括大量的妇女和儿童,惨遭杀害。
当屠杀的惨状和那些令人不忍卒睹的照片传回以色列国内,整个国家都沸腾了。特拉维夫爆发了以色列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反战示威,四十万人走上街头,这在当时相当于全国总人口的十分之一。那种来自民众的巨大压力,最终迫使政府从贝鲁特撤军,并成立了国家调查委员会(著名的“卡汉委员会”),彻查以军在大屠杀中的责任。那场战争,也因此画上了一个虽不光彩但却明确的句号。
历史从不简单重复,但总是押着相似的韵脚。
今天加沙的饥饿危机,与当年的萨布拉和夏蒂拉,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初广泛的民意支持,随着时间推移和己方伤亡的增加而慢慢消磨。都需要一个极具冲击力的“事件”或“画面”,来刺穿公众的心理防线,迫使人们直面战争的残酷真相。
但今天的以色列,与1982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源于2023年10月7日那场袭击带来的巨大创伤。那场屠杀对以色列社会造成的心理冲击是深层次的、代际的。它让许多以色列人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任何对敌人的同情,都等同于对自身的背叛。
这种心态,在民调数据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超过四分之三的以色列犹太人认为,政府在军事行动中,根本不应该考虑巴勒斯坦平民的苦难。这种近乎冷酷的共识,是1982年时所没有的。
另一个不同,是今天的媒体环境。1982年,主流媒体拥有定义议程的绝对权力。而今天,社交媒体制造了无数个信息茧房。人们可以轻易地过滤掉所有让自己不适的信息,只看自己想看的内容。这使得形成全国性共识的难度,远超当年。
那么,以色列社会真的在转向吗?
要说大多数以色列人因为同情巴勒斯坦人而希望停战,那恐怕是过于乐观了。国家安全研究所6月份的另一份民调显示,虽然有53%的以色列犹太人赞成结束战争,但驱动他们的,并非道德上的不安,而是一种普遍的“无力感”。
在他们看来,哈马斯已经被打残了,但又没能被彻底消灭。人质一个也没能通过军事行动救出来,反倒是自己的士兵还在不断阵亡。这场仗,打得越来越像一个没有尽头的泥潭。人们累了,不是因为心软了,而是因为觉得不值了。
这种心态非常微妙,它混合了创伤后的脆弱、对政府无能的失望,以及对战争前景的迷茫。内塔尼亚胡政府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一直在竭力煽动那种“我们很脆弱,必须强硬”的情绪,用外部的威胁来掩盖内部的困境。
所以,加沙的饥饿画面,不太可能像当年的萨布拉和夏蒂拉一样,瞬间引爆一场道德海啸,迫使政府改弦更张。今天的以色列社会,心理壁垒更厚,政治极化更严重。
但是,第12频道的那段报道,就像是在这厚厚的壁垒上,凿开了一个小孔。光,正从这个小孔里透进来。它或许不会立刻照亮整个房间,但它让房间里的人第一次意识到,外面还有一个他们不曾了解、或者说不愿了解的世界。
这种变化,不是突如其来的良心发现,更像是一种缓慢的、痛苦的、被迫的清醒。当复仇的快感消退,当战争的代价变得难以承受,当最初的目标变得遥不可及,人们才开始重新审视这场战争的意义。
加沙的饥饿,正在从一个以色列的“国际公关问题”,慢慢内化成一个以色列的“自我认知问题”。它像一面镜子,照出的不仅仅是巴勒斯坦人的苦难,更是以色列自身正在面临的道德与战略的双重困境。历史的转折,往往不是源于一声呐喊,而是始于一阵疲惫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