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大校医俞凤宾率战地救护队参加辛亥南京攻城之战（01）

交大校医俞凤宾率战地救护队参加辛亥南京攻城之战（01）

文/俞梅荪

回望114年前的今天，俞凤宾记述南京被攻陷而进城的场景：

1911年12月2日清晨，革命军攻入城里，千年古都南京宣告光复。这天，晴空万里，太阳洒下的金辉，似乎在祝贺奋勇拼杀的革命军将士。早上六时，在清军一方的山上高高升起投降的白旗，带着胜利的喜悦，革命党人占领了这座古老的都城。

当我们步入南京城时，见到了女兵敢死队，她们穿着军服独一无二，手持一种新设计的旗子，迈步进城。这些英姿勃发的女兵作战英勇，尤其是在发射炮弹和近身战斗之中，也有壮烈牺牲的。

我们的队伍进城迷了路，未能如愿进入南京的满人统治区参观和庆祝。后来得知，清军在投降之前，埋下许多地雷，当人们不小心踩到，就一个接一个的爆炸了。我们没有前往这一危险之地，乃是幸事……

俞凤宾和胞弟俞颂华参加南京攻城之役

俞凤宾（1884-1930）在1912年7月12日经南社创始人朱少屏先生介绍入社，为第170号成员，是南社的第一位博士，是我的祖父俞颂华之胞兄。

▲1912年7月12日，俞凤宾填写的《南社入社书》：“俞庆恩（号凤宾）、江苏太仓人、家住上海西门陆永茂花园、介绍人朱少屏”。朱少屏（1882-1942）是南社创始人之一，1906年朱少屏曾创办建行公学，俞庆恩的胞弟俞颂华13岁就读该校。

1905年俞凤宾从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部毕业；1908年为医学博士。1907年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后改名南洋公学担任英语教师兼讲授生理卫生课并担任校医，这在全国高校率先进行卫生讲演和设立校医，开展传染病预防、体育卫生督导和学生常见病的诊治等。1912年俞凤宾留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获公共卫生学博士学位；1915年回国，在上海开业行医，兼任南洋公学（交通大学前身）校医15载。俞凤宾以美国医学博士和中华医学会创建人的身份兼任大学校医，为推动中国早期学校卫生和校医制度的发展之贡献卓著。1923年任圣约翰大学医科教授，兼任卫生部中央卫生委员会委员、中央大学医学院教授。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时任上海南洋公学之校医的俞凤宾，正在向学生讲授急救课程。由于他重视引导大学生言行的社会效应，强调青年精英理应担当的社会义务，训练并有效集合与调动这股有生资源，使之作为全社会共同抗疫的力量之一。

为此，27岁的俞凤宾立即组织战地救护队，成员均为学生，其胞弟时年18岁的俞颂华（复旦公学政治经济学系在校学生）积极投身其中。笔者俞梅荪是俞颂华之长孙。

11月28日，俞凤宾率领战地救护队奔赴南京之役的攻城前线，为冲锋陷阵，浴血奋战的革命军将士救死扶伤，直至12月2日南京城被攻陷。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取得辛亥革命的胜利。

江苏率先全国“和平光复”

在辛亥革命前夕，苏州（江苏巡抚衙门所在地）在革命浪潮的冲击下，人心思变，军心浮动。上海革命党人黄炎培、史量才等多次前来苏州策划起义。武昌起义后，上海都督陈其美等再三催促苏州方面要和平的合作，苏州立宪派和绅商纷纷要求江苏巡抚程德全宣布“独立”以自保免祸，加之11月3日上海起义光复，11月4日，程德全看到大势所趋，决定江苏率先在全国和平光复，宣布独立。

11月5日晨，从上海来的几十位革命军人和驻在苏州城外枫桥的新军起义（新军是清廷全国性的现代化新军种且多被革命党人策反起义）。他们荷枪实弹，臂缠白布，进入城内书院巷巡抚衙门，推举程德全为江苏都督，宣布江苏独立，巡抚改称都督，抚署大门（即今苏州市三元坊书院巷卫生学校址)挂出“中华民国军政府江苏都督府”的牌子而“和平光复”了。江苏省率先在全国和平光复，引起极大震动。随后有十四个省相继响应，宣布独立。之后，江苏省以程德全都督为江浙联军督师，溯江而上，会攻南京。

▲1911年11月8日《申报》刊载《苏城光复记》

南京的清军满人将军铁良等誓死效忠清廷，率两万重兵把守，残酷镇压起义者。历经新军第九镇（师）起义失利，驻南京的清军海军舰队起义，南方几省新军起义，组成江浙联军一万五千多人前来围攻南京城；夺取沿江炮台，决战孝陵卫，攻克天堡城和马群镇等，最后光复南京，历时近一月。

攻城的惨烈和传媒的重要

次年，俞凤宾在介绍《辛亥南京之役的经历》之讲演提到：“有老农和小孩的祖孙俩，远远地走在我们前面。忽然打来一发炮弹，落向他俩爆炸。我们冲向前去，孩子已死，老农却消失了，被活活地烧没了。两军互射的炮弹,在我们头上横飞，天空像满是流星，炮弹击中在山谷爆炸，声响巨大，火光冲天。”

俞凤宾说：“我命令医疗队员走路时，每人都要间隔五至六米，我告诉那感到害怕的弟弟俞颂华，死没有想象的那样恐惧，炮弹没有什么可怕的。晚上我们睡在沪淞军统领黎天才将军的隔壁，在碉堡底下的地下坑道工事，每发炮弹打来都震得我们东倒西歪。门、窗、床、桌，每件东西，整夜都在晃动。”

俞凤宾在讲演中总结：“辛亥革命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报业传入我国，信息传播活跃，宣传政治教义，唤醒民众。”

历经战火洗礼的俞颂华（1893-1947），1914年，在复旦公学政治经济学系毕业，与钱智修、陈寅恪、梅光迪为同学，与于右任、邵力子校友师兄为好友；校长47岁的严复，后为72岁的马相伯。俞颂华在澄衷中学时与胡适、竺可桢为同学。

1915年，俞颂华考入日本东京法政大学社会学专业。在校期间，23岁的俞颂华致信38岁的陈独秀，不同意其全盘否定孔子儒家思想，受到陈独秀的好评，两人的四封通信数千字刊载在《新青年》杂志1917年3和4月号。

历经战火的俞颂华走向一战后的欧洲战乱世界

1918年，俞颂华毕业回国，在上海《时事新报》的《学灯》副刊任主编，在国难当头，中国向何处去，寻找适合国情的理论而成了热点，成为五四时期思想解放的四大副刊之一。

1919年6月，陈独秀被捕，俞颂华撰文营救，呼吁释放。同年9月，梁启超组织的新学会创办《解放与改造》杂志，张东荪和俞颂华共同担任主编，积极介绍世界多种新思潮，销行达10万份，受到广泛关注，后改名为《改造》。

1920年10月，27岁的俞颂华在梁启超创办的北京《晨报》和张东荪为总编辑的上海《时事新报》的支持下，作为两个报社联合特派记者前往苏俄采访，由北京俄文专修馆在校生、21岁的瞿秋白和李仲武为翻译，三人同行。不久前，梁启超参加巴黎和会，痛感中国要走向世界，记者要先走出国门，对俞颂华的出国之行给予极大支持，《改造》杂志主编由梁启超和蒋百里接任。

俄国十月革命之后，沿途战火不断，走走停停，数次遭遇险情，同伴多次打退堂鼓，俞颂华总是坚定地带领大家继续前行，努力观察世界，及时发回大量报道，在两报连载，成为国人了解世界的窗口，是我国第一批走出国门的记者。

▲2021年7月，央视1台播出《山河岁月》纪念中共百年系列片第5集《去远方》，左起，瞿秋白、俞颂华、李仲武，1920年10月前往苏俄采访，郑振铎、耿济之等前往送行。

1920年10月16日，俞颂华一行从北京出发，途经哈尔滨，由于苏俄红军与白军作战，海关被封，滞留50多天后进入苏俄，前往莫斯科。

1921年5月，俞颂华离开莫斯科，只身前往柏林常驻四年，在欧洲一战后的重建时期，政治风云变幻莫测，经济萧条，物质匮乏，对德国社会生活的考察深入细致，发回大量报道，使国人直接了解一战后的欧洲实况，探索中国发展的可借鉴之处。以往国人从未如此真切地了解德国、欧洲，也从未通过中国人的眼睛看那里的人和事。

与此同时，他留学柏林大学，曾聆听爱因斯坦的讲课，与同龄的朱家骅（辛亥革命志士，后为民国政府中央研究院院长），吴经熊（法学家）等同学，曾到巴黎报道《留法勤工俭学学生之近状》，结识朱德、周恩来为好友。

1924年，俞颂华回国，继续从事报业，曾任上海商务印书馆《东方杂志》编辑、创办《申报月刊》后为周刊为主编、《申报》总主笔、中央政治学院等高校新闻系主任等，在多所高校开课，毕生从事新兴的报业30年，成果卓著。

俞颂华与革命党人和南社成员蔡元培、章太炎、陈独秀、于右任、黄炎培、史量才（1912年执掌《申报》）、沈雁冰、邵力子、陈望道、俞寰澄、张君劢、张东荪、张志让、钱昌照、曹聚仁、竺可桢、金国宝、陈寅恪等长期交往，多有合作，其中不少是辛亥革命的志士仁人。（80年代，笔者在全国人大从事立法工作，曾与全国政协副主席钱昌照先生多有交流，他曾为《俞颂华文集》题词；笔者与十来位后人为世交好友。）

俞凤宾的英语讲稿在百年后重现而被译成中文

1912年下半年，俞凤宾前往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留学；11月13至16日，三十多位中美学者在克拉克大学召开研讨会，探讨中国的辛亥革命。俞凤宾用英语作《辛亥南京之役的一些经历》发言，其讲稿刊载在美国报刊，被编入美国相关书籍。

2011年11月，为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董建中博士找到此文史料，翻译成中文5000字发表。

1960年代，笔者在小学时常听奶奶说起，爷爷和大爷爷参加辛亥南京之役的攻城战斗，但却从未见诸于文字记载。读此文喜出望外，得知他俩在战火中的英勇无畏，深为感动。

当时，俞凤宾大爷爷在美国介绍辛亥革命的讲稿，由于信息所限，背景材料欠缺，100年后被译成中文，无法再请俞凤宾本文审稿，故多有差误，应查阅相关史料而修订并补充背景材料，加以完善。

在南社成立115周年之日修订本文

2024年10月，笔者收到11月13日在苏州召开“南社成立115周年纪念大会暨南社辛亥与黄埔后裔大会”的邀请函，很荣幸。

▲2024年11月13日南社成立115周年纪念大会在苏州召开

为此，我找出本文，到北京大学图书馆查阅史料，请教专家，耗时三个月，增补为8000字和50图，加上前言和注释，达一万余字，献给大会。

2025年12月2日，在两位爷爷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在攻克南京城114周年之日，完成又耗时修订的本文，达两万余字，为系列三文。

回想奶奶曾说：时任《东方杂志》编辑的爷爷俞颂华常为《中华医学杂志》总编辑的大爷爷俞凤宾修改文章。我得以隔代传承，继续为其修改，不胜荣幸之至。

我还把本文送给俞凤宾的孙子女们，即我的堂哥哥姐姐们，其中不少是卓越的生物医学研究员，可谓人丁兴旺的医学世家。1970年代，我在江西省农村插队7年，学医并担任农村赤脚医生，俞凤宾之长女俞锦文（1904-1999）姑姑每月从北京寄来《中华医学杂志》，使我受益匪浅，酷爱生物医学，可惜却未能从业之。

我反复琢磨俞凤宾文，由此可见，俞颂华后来从事民国报业30年，历尽艰难险阻，政绩卓著，鞠躬尽瘁，被誉为“新闻界的释迦牟尼”。原来，他是在南京攻城的炮火中，奠定了毕生的理想与追求，成为我对他的新发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2024年11月13日南社成立115周年纪念大会在苏州举行。1909年11月13日南社在苏州成立，是革命文学团体，与孙中山的同盟会相呼应，致力推翻清王朝的统治。南社发展迅猛，遍布全国及东南亚等地，号称“文有南社，武有黄埔”。

▲2024年11月13至16日苏州召开“南社成立115周年纪念大会暨南社辛亥与黄埔后裔大会”发给俞梅荪的会议材料。

附件1

俞凤宾：1911年11月《辛亥南京之役的一些经历》

俞凤宾在此文提到：“辛亥时上海革命刚发生，我就组织了一支救护队，共24人，一些是我的学生，其他人是我的朋友，还有一人是我的胞弟俞颂华（复旦公学在校学生）。所有人的目标是开展红十字会工作，大家都是自费的志愿者。”

此文共以下三页，5000字，原载《档案与建设》期刊（江苏），2011年11月号“史海探迹”栏目，为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专题文章。

▲《俞凤宾：辛亥南京之役的一些经历》共三页

▲俞凤宾文：“我命令同事走路时，每人都要间隔五至六米。我告诉那感到害怕的胞弟俞颂华，死没有想象的那样恐惧，并说炮弹没有什么可怕的。”

附件2：

2025年中华医学会110周年，缅怀第三届会长俞凤宾

▲1925年2月19日，中华医学会成立110周年之际，上海医学会会长邬惊雷的讲演提到：“1915年2月5日，中华医学会在俞凤宾诊所成立，俞凤宾把自己的诊所无偿提供给中华医学会作为办公场所达10年。”

▲俞凤宾（1884-1930)，1907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部并获博士学位。1912年留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医学院攻读公共卫生学并获博士学位。1915年回国，在上海开业行医，兼任南洋公学（交通大学前身）校医，1923年任圣约翰大学医科教授兼任卫生部中央卫生委员会委员，中央大学医学院教授；创办《中华医学杂志》。编辑出版和推动医学名词审定上很有贡献；1915年参与创办中华医学会并当选首届副会长和第三届会长。

中篇的目录（系列三文）

俞凤宾：辛亥南京之役的一些经历

——1912年11月13日在美国克拉克大学的英语讲稿

1、南京城难以攻克的两个原因

2、11月28日出发，我们何以目睹这流血的一幕

3、11月30日，为攻打天堡城的将士救死扶伤

4、12月1日，目睹黎天才将军攻取狮子山要塞

5、互相炮击的双方炮手在阵前的隔空结盟之奇观

6、12月4日，前往浦口照料伤兵

7、攻克南京是我国新纪元的开始

8、要善待满人，发展中美友谊与合作

（连载一，未完待续）